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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覺得該提筆寫字,但又一直沒有。每天在腦子裡滑過的文字不知已經可成多少篇,但近日確實懶得可以。幾日前看完了遲追的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二,總覺得至少為它動一下筆,卻也是和自己推辭了好幾日,總想著,只要它力道還夠,過幾日我也都還會記得如何將之寫下。

然而在爆炸之前必須談的其實是自己。

 

在看完第三集首播的那一晚,我忽然就打開了第一季並且從頭看到了尾,那是我突然有點忘了當年的浩瑋究竟怎麼了。這才真的能讀明白,甚麼叫做「不夠成熟」,反過來說也許則直指了何謂成長,所謂的不成熟或幼稚全都是註定,無論是作品成品還是劇中角色,有資格「不成熟」的時候,並非它一定更好或更壞,而是它值得浪漫。有了這一番梳理,曾經我猜想七年前的那個故事是屬於每一代的青春爛漫,那一股「共鳴」不應分世代原來是錯的。當七年後的這部作品,直談「現在」,直視「七年」必要的「成長」,又甚或殘酷的面對「變成大人」的現狀,他直指的是我的這一個世代,又應該說「剛好」是我這個世代。

 

開始著手要找論文題目時,冥冥中我常在自我的辯證中談及世代議題,我總是不厭其煩的在戳破懷舊之後蒐集自己這個世代的集體記憶,而我在大學的時候就曾經把世代議題直接當作自己畢業展的名稱,那個年紀的我曾覺得,我們是和上一代不一樣的,我們必須改變,我相信這個一個世界是可以改變的,並將那份摸不清天高地厚的想法全套進了我替畢業展命的名字與寫的文案。後來我並沒有那麼愛談那個命名了,尤其是開始工作之後,馬上對離自己明明也還不太遠的大學的想法,感到特別幼稚,工作上的挫折老讓我對自己說如果我的天真還夠用就好了。

倒是在畢業的那一年開始,青年們高喊要改變世界的聲音是多了很多,偶爾會想進去附和那些聲音,卻發現天真不僅不夠用簡直就要沒了。後來,我漸漸剩下的一個疑問是,是不是只有我這一代的年輕人才這麼想要改變世界?我無法這麼肯定的說這個質疑讓我離開了社會,回到了學校找尋答案,但這一點藏在心底的疑問在此時被我揪出來,似乎能稱得上是千真萬確的,我在找的其實是一個,如果改變世界是時候來談了,那我要用甚麼方法來改變?此時甚至可以很肯定地說,回到學校讀書,倒又讓我覺得天真夠用了。

 

我當然也可以推敲到鄭有傑導演在處理不管是第一季還是第二季爆炸,他想的也不會是要針對我這個世代,說白一點也許該說是八年級或90後,畢竟他自己也並非這個世代的人。而是他剛好在2010年拍出了一個自己未解的青春故事,在七年後的今天看著台灣年輕人的各種起義,尤其當其推算著倘若陳浩瑋在2010年考上了大學,那麼他是否有可能參與2014年的太陽花學運?那一個當年品學兼優,卻對不公不義一點也容納不下的,大人眼裡「前途無可限量的青年」如果還繼續活著,他是否能夠重新相信這個世界是可以被改變的。而在這個想像的底下,鄭所銜接的正巧就是八年級或90後的這個世代,更準確地說,就是我這個年紀。爆炸一播出的那一年,2010年底,我剛上了大學,2014年太陽花學運爆發,我大四了即將畢業,也許我能算是參與了學運。

爆炸第二季顯然的在多處嘗試與第一季溝通,甚至扭轉當年的幼稚或不夠成熟。回到第一季那個絕望自毀前程的青年,故事將他寫死之後,又預言了兩年後的2012年12月21日並沒有世界末日,對於陳浩遠之死成了高中同學們心裡的一個青春記憶,在死了一個年輕人之後世界似乎並沒有改變,它不但繼續在走,末日預言也盡是謊言。這一份青春記憶,有點憂傷有點絕望,但它不知不覺卻可能成了懷舊。在我看來,陳浩遠的以死抗議世界之不義,這等壯烈犧牲在當年看就像是幫自己死了一回,我想這仍舊是個屬於任何一代的青春故事,在走過成年,想像著要成為甚麼樣的大人,而有點發現世界比自己想的還不單純的太多的時候,我們心裏的孩子好像死了,當我們把那個心中孩子無限放大,那份知道世界不是這麼公平,知道有人作奸犯科仍活得好到不行,卻又不想要完全認肯,那個孩子那份執著在爆炸第一季裡叫做陳浩遠,他代替所有的憤怒青年死去了,而那個在15歲就看盡世間險惡搶了銀行坐了牢,還是選擇以暴制暴的少年,成揖活了下來。

第一季中陳浩遠在準備赴死前打了通電話給女友阿丁說著:「幫我記得我還沒壞掉的樣子」,那更像是在替所有的觀眾說,他是我們心中壞掉的一部份,在面對成年的那一年,代我們死去,唯當這一塊徹底地死去,我們得以「長大」,也就是在此的陳浩遠之死象徵的是每個人或曾多或少就要壞掉的那個部分,而非只是一個曾經的同學而已,甚至我們可以直接把這個故事裡的陳浩遠和洪成揖當成同一個人看--全劇扮演著與陳浩遠在各方面都顯得相反的洪成揖,終究成了改變陳一生的好友,替他活了下來,陳之死將洪(第二季改姓蔡)曾經在繼父身上看見的社會險惡使其「壞掉」的青春期殺掉了,留下的是可以繼續好好長大的他,這個隱喻亦可從陳浩遠夢到了的未來最後成為成揖的未來說明,導演也許確有此意。倘若這麼解讀這個故事的話,編劇將陳寫死就並沒有甚麼好感傷於無法改變世界只能一死了之的悲觀邏輯,相反的,那可以被讀為若不殺死完全壞掉的那個部分我們就不能在這個社會裡繼續好好生存,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各自用了不同的辦法捏死了自己心中的陳浩遠,然後一切安好的長大了。

然而,殺死了壞掉的一部份,就是指度過青春期邁向成年再步入社會的一代又一代,注定不再反抗世界了嗎?我願意相信的是,也許鄭有傑導演曾是有這麼點憤怒的這樣想著,但當他願意繼續拿起攝影機,他的內心就是知道並非是這樣的,他相信還能寫故事,還能拍電影,改變都有機會成真,又正當他在這幾年看盡了青年的崛起之聲,也許我們可以嘗試繼續寫這個故事,衝著結局,鄭更想說的是可以改變,有機會改變,只要我們活著。而我也正是因為爆炸二的出爐,才真正看懂了爆炸一裡的寓意。


而這個時候任務便降在了這一代八年級身上,相對於爆炸一,爆炸二的各種背景設定直指臺灣社會時事,當談的是現在,那就必須得是活生生的八年級世代。從學運到空汙議題,鄭努力讓故事不落於臺灣的藍綠惡鬥,甚至兩岸惡鬥的情境時,確實成為一個最大的挑戰,於是乎他的成敗無可避免的被綁在了這些時事議題的處置之上。但電視劇終究是虛構的,觀眾卻很容易陷入他是否將這些議題處理好來看待。不諱言的在知道鄭拍了爆炸二,且以太陽花學運為背景重現當年情景時,我著實是捏了一把冷汗緊張的想,才過了幾年這時候要怎麼「客觀」的處理這個背景呢?若它拍不好,那心中對第一季的美好評價是否會跟著壞掉了?在開始看頭幾集時,我也就帶著這樣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光在檢視它,原本還想著所幸學運其實只在第二集重現沒繼續尷尬下去,這並非一個專注在談那場學運的故事實在太好了!心裡又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彷彿就是知道這在現在不是個好題材,又或者我清楚無論如何重要的是活在這個社會這個當下的「人」,而非僅僅是事件。這個錯誤的如何處理社會議題的看劇觀點,一直到我後來一口氣看完後面三集才明白,一開始就不該是這樣看這個劇的,那是一個看錯一部劇最危險的陷阱。非得拿一段來訴說我這個心境轉折,更是希望提醒自己也分享給更多人,我們不能邀情任何一個劇情片要貼近每一個事實,要奢求它客觀更是完全錯誤,要把歷史尚無法給予明確定位的議題給談「好」,尤其當何謂談好,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時,這麼做極有可能迅速扼殺評價這部作品優劣的可能性。

 

做為一個不小心被導演談到的主角的世代,我確定自己有著註定的角色/時代投射感,我更傾向於將第二季看成給予觀眾思考自己是如何在這樣一個社會生活著的故事,而這部作品既已來到第二季,又與第一季相隔七年之久,我們其實大可以將第一季視為第二季的「角色背景」交代,那個角色背景尤其重要的當然是成揖這個角色,另一方面其實這個故事展開的基礎,不是為了指出學運的發生或空汙議題的影射,而是一個假設:女主角阿丁又愛上了一個還活著的陳浩遠。這是爆炸二之所以能夠最吸引人的一道設定,假若沒有這項設定這一切的故事都是白談。而這個想像出來的未死陳浩遠,透過導演在劇本上的多番兩季話語互文,又展現出二人的稍為性格不同,當然何士戎多出來的細心溫柔,亦可謂為一種成長。

 

前述提及的「幫我記得我還沒壞掉的樣子」這一句話在第二季串到了新男主角何士戎身上,在鋪陳已經大學畢業的何士戎進到社會後「壞掉」的歷程裡,各種社會議題其實都只不過是背景,這個「只不過」可輕可重,輕的是他借用了社會當下情境,重的是身在這塊土地上的任何一個被故事指定的主角都不應該逃過這些社會中正在發生的事,活在那些當下的我們,不可能不受這些事件所影響,若為了它敏感就一脈不去碰,那關於我們將長成甚麼樣子的大人的命題,終究是過分夢幻的幻想,或一份隱喻,像是爆炸一,那讓陳浩遠之死可以是詩意的。不過在這個採取真實社會背景的設定下,衝動派的何士戎已不再能被看做是天真,畢竟也成長了七年的觀眾也看得清,他的不智甚至操嫌白目之舉有些太多,有些是為了成立這個角色必要的,有些則真的會讓觀眾搖頭了,不過我看來倒還是寫實的,這某方面還是道出了:面對憤怒,這塊土地上的人能否更加理性的疑問。

相對的,第二季裡學法律的成揖理性的多。若成揖的角色背景設定在第一季被完成留在了觀眾心中,當他與何士戎相識,何將是相對於觀眾比較不熟悉成揖背景的那個人,又當我們看見成揖的相對理性,對比第一季裡常被還沒壞掉錢的浩遠拉住的他,再到第一集中成揖懷疑士容等人的熱血,甚至說出「這樣真的能夠改變甚麼嗎?」,那預示著他曾經被殺掉的那壞掉的一塊已經令他不太能相信「還能改變甚麼」,然而當他又爆炸性的再實習的律師事務所,違抗老闆命令將資料繳進碎紙機比出中指時,成揖心裡的不安份子又被挑了起來,正是因為他的成長是基於浩遠的死,於是他的不安份能夠理性,能夠在失控的結局中替差一步就崩壞朋友與他們的世界踩了煞車。但老實說,六集下來成揖的性格仍有點被寫得搖搖晃晃,他從還在學時也看到了法律業界的黑暗面,並決定與之為敵離開事務所,到最後能夠如此堅定地對何士戎大喊「法律是平等的」,這份轉折確實太僵硬。觀眾當然可以被說服成揖相信法律仍舊能夠幫助弱者,尤其臺灣正在歷經的轉型正義與司法改革的路上,也許鄭導是有意將這個「正在改變」的事實要放進來討論,希望觀眾對司法不要太失望,但劇中的篇幅卻已無法負荷這個議題,就只能成為瑕疵了。

兩季的男主角最終都一起走向了殺不死惡人只好殺死自己,當導演/編劇做出了如此刻意相向的設定,更是丟了一個挑戰給自己,七年之後這結局還得一樣嗎?這同時也將說明創作者的觀點,是否仍舊如此悲觀,又或者臺灣到底改變了多少,能夠讓青年人們不再那麼憤怒於世事了嗎?我們好像只是更加生氣了吧,我左思右想著何士戎的不死,與他和陳浩遠那麼相似的寧願以死相逼,這之中想說的是關於臺灣、關於我們這一代的甚麼?漸漸的,我想著絕望著等死的何士戎聽見成揖不斷的說著「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他終於緊緊擁抱成揖走了出來,我盡可以感受到成揖像是抱著我們這一代又在出了社會受了些傷的人們,曾經我對有些精神喊話都疲乏了,在又看清精神喊話是最無效的麻醉藥之後,這一個擁抱為何又能喚起如此巨大的能量呢?忽然就又想通了,想通的是他喚起了一個陳浩遠,壞掉的部分不一定要直接殺掉,我們可以選擇療點傷讓他再站起來。不要壞掉,但也不要忘了生氣。何士戎是一個健康復原的陳浩遠,一個在我們心中不可以忘記生氣的存在。我相信著,導演是用這個方式和我們訴說,何謂成長......,而他確實看見的是新一代選擇面對世界憤怒但理性的面對。

也許這個領悟也來自於,在看結局的前一天,和已為人母的大學同學聊著聊著,竟還說出了「絕對不要成為那種大人」。高中生還可以稱自己是小孩,大學生也許還可以,已經出了社會,甚至為父為母的我們還能嗎?我甚至不知道,所謂的「成為」到底是哪一天我才會知道,我都成為了甚麼。此時,在第一季那個無法告訴浩遠答案的老師的無奈,終於也給了我一個答案,當我永遠無法知道哪一天我的「成為大人」會發生,我永遠都沒有答案。

 

仍必須得說爆炸二確實是個梳理的還不夠清晰的劇本,這有點使得導演還是會急於把希望觀眾可以重視的議題給談好,但又要顧及於它的原點,沒有死乾淨的陳浩遠。在一口氣看罷爆炸二後我有兩點此劇最珍貴之處在於:一是相同於一的爆炸感,導演傳遞了他的觀點「改變的第一個辦法是活下來」;二是有些正在這個社會持續發生的不義,必須得被看見,他在劇中揭開的方式還是漂亮的,而六輕空汙議題,還是被台灣人民所忽視。但另一件又很可惜的是,不知道多少人能看到最後一集。一部在最後一集才最顯其價值的電視劇,終究是很吃虧的。也枉怪鄭有傑確實還是個電影人思維,最精采爆炸性的事情還是留到的最後,而不是在每一集都替觀眾預留「想看下去」的伏筆,這也確實是爆炸二最大敗筆。也就是我一方面在看完全劇後仍要讚它好看,一方面也舉手贊成拜託它可以重整一下會更好看,否則那極好的最後一幕全廢去了。

回到小粉絲心態,既開心又扼腕,最後一場真的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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