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格莽斯特還有里桃

很確定的感覺，從第一幕內心的狂喜激動，到最後一幕洋洋念完給奶奶的信的悵然撼動，都那麼的清醒，又那麼的像一場夢。始於喜事，終於喪事，這樣看起來刻意圓一個生命的設計，又之於我去年的親身經歷，忽然是那麼蒼白可見，電影總是可以比我想像的真實還更為真實的替我想像了。

這十七年阿，看著數位修復版的一一，那片名上在大銀幕上也顫抖著，好像它和我們的心情都一樣，在這個上映之夜，我以飛奔到它面前的速度前來朝聖，這一夜和我一樣心思的人特別多。也就是那一個看完電影的晚上，我就特別的想留下一些文字，躺在床上時我便決定了，面對這一部片的情感上我基本上無理性分析可言，這將會是一篇個人情感竄動的文字。然而，我竟仍有一絲的念頭更希冀，這樣的竄動反而更能作為一種吸引他人和我一同欣賞傑出的大作的分享。

也正是在今年，楊德昌已逝十年，從大學真正認識這個名字開始，慢慢陸續在影展感恩偉大的數位修復工程，讓我得以快要看完楊的七又四分之一電影作品（就差《麻將》了）。也就是在前幾周看北影的空暇時間遇上大學友人，我們笑說未修復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只會讓一個想學電影的初生之犢十分黯然的覺得自己不懂經典。那確實是我的個人慘痛的觀影經驗，在我小小電腦螢幕的那一片黑之中，我一直並未明白那裏發生了甚麼。我透過搜尋找來的文字理解這部片子，可沒有親眼看見，使我始終不是太清楚是甚麼讓我覺得自己離這部影片如此之遠。去年此片上映，因片長之長我人又多在花蓮始終未能撥出時間親見大銀幕，直到最叫線上平台上架，我勉強用了家裡電視的中螢幕看片子，終於讀到了那黑暗裡的重要的一束光。而在那數位修復版還為如火如荼進行的幾年前，我自己找來看的楊德昌作品也就是一片黑的《牯嶺街》和相較之下明亮太多的《一一》了。《一一》，那是第一次看就太喜歡了的電影了。至少，它還讓我那時不知是大二還是大三的自己，感覺電影之神離我還是不算太遠吧，在那個還懵懵的在看片的年紀，它應是第一部令我發現有一種緩慢的敘事可以那麼引人入勝，又或者說其它緩而不慢，我們緩下來思考生命了，然而我們依然在這生命長河中前進著。然後，就不時的想起這部片讓楊德昌榮獲了坎城最佳導演去卻從未在台上映的傳奇，更神聖的或說實際上是遺憾的，這是楊最後完成的一部長片作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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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名該是直著打的。
另一個我還能有強烈印象，第一次看完時最想直接得到的答案便是這片名到底是甚麼意思。其實我有查等於沒查的，那時我當然有照到一些答案，但於我而言真正產生意義的是這次觀影所得來的，關於那電影反覆說著我們只能看到「一半」的直接感受。當我直著看這兩個字，它們把彼此分成了上下一半，它們好像都還可以無限延伸。大多的評論都認為片中最年幼的小男孩洋洋是楊德昌本人的投射角色，這當然是不容置喙的，尤其這個小男孩所展現的自幼就別於同儕，更不為「大人」所明白的獨特觀看角度與思維方式，然而就僅此於的投射我想是太少的想像了，我總感覺到的是，那一家的每一個角色都是楊的某個化身，他生而為人的煩惱，更是我們生而為人的煩惱。我想著，看著這樣的電影，你總是能夠同時想著而不錯過它的前進，此刻我並不想如此貪心的馬上理解一切，過個幾年我再看它，一定能再看到更多的東西。

在這個颱風前夕的夜晚，近乎滿場的觀眾亦讓我想到前一周參加了文學營，郭強生老師所說，文學讀者在今日越來越少，但它的生命卻比任何一時暴紅流行的作品更長，它在任何一個年代擁有著並不多的讀者，那一代又一代的小眾，累積起來的數量反倒是驚人的。好似《一一》它從未在台上映過，或上周上映的《青梅竹馬》不停以當年上映四天就下檔的故事宣傳著，不知該說那些年台灣電影工作者的苦悶可看著今日小眾觀眾朝聖般的蜂擁觀影得到一些安慰，還是這真正的藝術作品與經典，需要時間來被理解與認可，是命中注定。楊德昌是否也算是生不逢時呢？

放暑假前一位研究所朋友問著我說不說的是一個藝術家是令我感覺到他真的是天才的，我想了想說我只比較認識電影導演，而那個答案便是楊德昌。那時還挺不假思索的，其實我也不真的多愛聽他人怎麼評論楊德昌或其作品，我記得我給朋友此答案的原因是簡單的「他怎麼可以都知道我們在想甚麼，還把它說的那麼好」......「而且他十幾年前就知道了」。楊德昌拍的可不是科幻片，他更不是預言家，就像我去年親耳聽了侯孝賢說楊德昌走得太前面了，今年多篇訪談侯以及常與他合作的編劇朱天文再度如是說。楊真的都看透了嗎？又或者他的電影就是他發問的工具，不小心在這個過程裡發現了甚麼可能的未來。人說算命師洩漏天機是會折壽的，在十幾年之後這一部部一再震動著我內心的作品，是不是楊德昌不小心洩漏了天機。那城市的命運，台北的，這裡的人們的。

後來才發現，我此生打算放入荒島電影片單中斟酌的那幾部片子，其實都幾乎是未能第一次就在大銀幕觀賞的。因而《一一》的上映當然是圓了我的一個大夢。電影放完，廳內響起了掌聲，我想那是希望楊德昌導演可以聽見的掌聲，而在我一旁的友人說著看完電影好滿足啊，是阿，好滿足。我還正想著一個畫面．．．．．．

過個幾年後，也許我真的老了，十年或二十年，甚至更久，哪一個影展將要重映《一一》，我可以和更多的下一代小眾一同觀賞，我可以再度看見更多這一年我並沒有完全看見的。我忽然可以好期待好期待，這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