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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另一種影像敘事:一個可能的攝影理論(Another Way of Telling) /約翰伯格(JOHN BERGER)X 尚摩爾(JEAN MOHR)/    2017.01.26

「另一種影像敘事」的圖片搜尋結果

這是去年才在台灣出版中譯版本的作品,在序文中攝影師張照堂(連序都寫得很精采,尤其整理出一系列名家對影像的詮釋,研究生真的是很愛看到這種整理)提及此書出版於1982,我們整整遲了20餘年才與它見面,也就是看似新的書,卻也已經是經過歲月洗鍊的一種「新的攝影理論」了,但之於我無論哪個年代,一切都是新的。此書提出的論點,也真得至今仍是至寶,只能說是得到更多更飽滿的支撐,而非一個曇花一現的一時興起。

相較之下這是一本讀起來最順遂(也最快)的書,正如書名Berger與攝影師Mohr合作(兩人在此書之前還有其他合作),對一種可能的「影像敘事」方式提問,書中第三章便是這一場提問的試驗。透過150張照片,不賦予文字說明,不帶有預設的故事情節,此一系列的被命名為〈假如每一次......〉,這是唯一被賦予文字的部分,影像試圖記錄一位鄉村的老婦人,照片的編排沒有特定的順序,創作者說隨機,然而當他做了編輯的動作,其心中可能存在的意涵已經放在其中,從書中前一章討論的影像的曖昧含混出發,影像如何拼湊出創作者所言的生命歷程?觀者閱讀到的是甚麼?在文字尚未使其被定義以前,追尋最根本的「攝影」這項行為,這項創作,若它是一種藝術創作,創作者與觀者的互動,觀看時的再次創作,解答影像究竟(可能與可以)如何敘事?

再進入第三章的一系列影像前,第一章是Mohr所記錄他在攝影創作之外的文字記錄〈超出我的相機之外〉。他談及了肖像照,也提到自拍照。「我曾經夢想自己能長得像貝克特(《等待果陀》的作者),(有這樣的面容,似乎就意味著自己能擁有另一種人生)。」(p46)作者言道,自己在面對自拍時如何在畫面上動手腳,諸如做鬼臉或運用光線遮蔽全貌,那是出自於一種對自己面容的全面否定,這像是我也會做的事,直至數年後的某日,作者的一位學生在拍他時不經意的說出,他的臉令其想到貝克特,這是一個有點浪漫的峰迴路轉。也許我們始終在追求的(或早已停止追求不再盼望),可能已經接近或者到達,但我們自身總是看不見,在鏡頭之眼下,他人的眼睛下(但要注意,是隔著鏡框的)你已經是那樣。自拍照,關於我們怎麼看自己,也關於他人如何看。

Mohr在〈我看見了甚麼?〉這個小節中有一件更有趣的試驗,這有點像是個遊戲,他選了幾張影像,以及來自各行各業不相關的若干人觀賞這寫影像,並且簡短說明他們看到了甚麼,這一個實驗像是但三張連續150張影像的前哨站,影像確實可以說故事,但他不追求精準,精準的工作是文字在做的。當我們把解釋照片的任務分派給他人,出現誤解,也有過多的想像,這樣的遊戲也許在今日以並不稀奇,並不前瞻,但我們習慣仰賴圖搭配文字的解說,我們早已失去玩這個「猜謎」遊戲的樂趣,但當我們深知影像多麼的有可能被誤讀,或者他可能創造多麼龐大多變的想像空間,當他不被賦予標準答案,那是一種魅力,卻也是一種恐怖的威脅。而我們應當伸張魅力,拒絕威脅。我想應該要這樣子的。

 

書中第二章〈外貌〉輪到Berger大書其對攝影的研究。幾乎算是在做一篇研究論文的精神,對攝影與照片,給讀者啟發,同時賦予想像空間。這一整篇完全可以直接拿起來蒐藏。以下大概要出現大量的quote了。基本上那就是我同意的意思。

照片從時間之流裡,捕捉住曾精確切實存的事件。不像那些人們曾親身經歷的往事,所有的照片都是一種逝去之物,藉此,過去的瞬間被捕捉起來,而永遠無法被引令到當下來。所有照片都有兩種訊息:第一種是關於被攝的事件.第二種訊息,則與時間斷裂所造成的驚嚇感(a shock of discontinuity)有關。
在照片被拍攝的過往,與照片被觀看的當下間,存在著一個無底深淵。我們是那麼習慣攝影的存在,以至於不再意識到攝影第二種訊息。......倘若是一個全然的陌生人,人們則只會想到第一種訊息,照片的意義因而顯得曖昧模糊,原本影中所記錄的事件也逃逸無蹤。人們得意隨意創造照片中的故事。 (p93)

此處Berger從照片的曖昧含混談起,因為影像的這一層在解讀過程中有時被彰顯有時被忽略的訊息。但也許Berger運用的詞彙太過新穎,攝影確實作為一門近代的產物,可想翻譯上之不易,譯者透過保留部分的原文中Berger使用的名詞,試圖給予讀者自行的解讀空間,尤其為了避免引導讀者直接往譯者的解讀方想去走,雖理解譯者之用心良苦,但此篇恐怕還是需要多番的閱讀才能真正獲取Berger之深意。當我們認為一張照片具有意義時,我們通常是賦予了他一段過去與未來(p95)。再如何簡單的結論,都還要我們吃力地去摸縮,照片是曖昧模糊的,Berger的字句也有那麼一點。

攝影家的工作與作家、畫家,或演員有所不同,他在每一張照片裡只進行一個單獨的構成選擇(a singal constitutive choice):也就是選擇拍照的瞬間。Berger給予了攝影一個位置,他透過全文不斷的強調「攝影是引用」,相對的繪畫則是翻譯。他在《觀看的視界》就曾簡短提過,但那時他的重點在於告訴觀者「繪畫」與其他影像(圖像,英文都是用image,我忽然很想分辨中文為何分了這兩個詞?)創作媒介如何不同。那時就已經出現關於「時間」的討論,此處他則進一步的針對攝影來言說,之前我也提過,這簡直像個哲學問題,但這絕對必須被思考,當我們說一位創作者為何他選擇攝影而不是繪畫。畫作中的時間並不是均質一致的.....畫作通常依照個人的價值觀,來決定那部份要花些時間處理。而在照片裡,時間則是均質一致的:影像中的每個部份,都以同等時菸經歷了化學程序,在此過程中,影像裡每個部分都是平等的(p99)

在關於時間的分別之後,Berger進一步解析何以攝影是引用,而繪畫是翻譯。為了重建事物容貌,每張圖畫必須仰賴於一套語言(language)。攝影不像繪畫,它並不擁有一套語言。攝影圖像世界著光的反射而涮間產生,其論過並非藉由人的經驗或意識所受精生成。......照片並不是從事物的形貌所翻譯(translate)過來 ,而是從事物的形貌所引用(quote)而來。

羅蘭巴特在書寫攝影時,曾提及「人類在歷史上第一次接觸到沒有符碼的訊息。照片因此並不是影像大家族裡最終極的一個成員。攝影因此呼應了訊息經濟學的決定性突變。」稱照片為影像家族裡的突變,是因為他們提供了資訊,卻沒有一套自身語言。(p99)攝影真的沒有自身的語言嗎?此處我有些質疑,儘管我認同攝影確實是影像家族的一種突變。當然與此同時我是因為想到了電影,電影絕對具備其鏡頭語言,倘如若此,大多由攝影影像(繪畫確實也可以是)構成的電影究竟如何言之?我還在試圖尋在自己詮釋的角度,Berger還是迅速接住了我的疑問(我相信Berger對於電影絕對也有其詮釋之道,能在同一本書就找到答案真是喜出望外,他總是知道讀者會有這樣的疑問)在本書結尾第四章〈故事〉中,便提及了電影,它與攝影當然不同。此章接在一連串的影像實驗之後,Berger意圖做一個總結,詮釋這一系列的「長篇引用」,如何創造敘事的可能,假如攝影是一種獨一無二的敘事類型,這種類型與電影是否會有相關之處呢?他因此需要比較。令人意外地是,照片事實上乃是電影的反面。(p277)一筆一字,勾著人想得到答案,何謂電影的反面?Berger給予如此精闢的說明:

照片是一種回溯式(retrosoective)的媒材,並以這種方式被人們觀看;相對而言,電影則是一種預期式(anticipatory)的媒材。面對照片,人們尋覓的是甚麼曾在那裡,而在電影裡,人們則引領期待接下來將發生甚麼。就此而言,所有的電影都可看成冒險:他們隨著故事前進,然後抵達(p277)。儘管電影本身尚有各種不同種可能,譬如有些電影並不專注於引領觀者看接下來發生甚麼,某種成分也是基於在時間的流轉下,更多不同種形式的創作持續在迸發,我們永遠不能只擁有一種觀看的角度與詮釋的方法,二者可相比,又不應當放在一塊解析(就連電影與電影之間我都常拒絕比較,之於攝影與電影,我們得認知他們本質上的不同也就已足夠),在此處我自行尋找到了解答,也許我的疑問都是多慮的。

然而,攝影的可能性還有更多,在它的突變基因當中,是一種證據,一種科學,它還可能書寫歷史。此時我們不得不問,照片是否能說謊?所有的照片都可能為記錄歷史做出貢獻。而今天這種特殊的情境下,任何照片都可能被用來打破歷史霸權對時間的壟斷。(p112)Berger區分攝影的兩種不同用途,一是意識形態的功用,將照片視為唯一真理的證據;二是俗民視的私用,照片是內心情感的抒發與再現(p113)。攝影是否可算次一種藝術型態,Berger並未考慮這麼想,但也沒有否認。在第二章反覆討論攝影的特性後,它如此作結:(攝影)這種引用的過程,造成了一種不連續感,反映在照片的曖昧不明上。所有照片裡的事件,意義都是曖昧不明的,除非正好與此事件有著個人關聯,他們的生命經驗,正好補足攝影所遺失的連續性。通常而言,與大眾密切相關的攝影照片,其曖昧不明的本質,常被或多或少偏離事件時貌的文字解說所隱蔽遮蓋。......事務的外貌裡,具備這種邏輯條裡的能力,因為他們的組合十分類似於語言,我稱其為半個語言(a half-language)。事物外貌的半個語言,不斷地挑發著人們對於事物進一步意義的期望。(p127-128)

在第四章對攝影敘事的進一步探討裡,Berger挪用了電影剪接理論中的「吸引力蒙太奇」此一概念,套用於第三章系列影像的敘事之道,而它反倒認為在如電影這樣快速運轉影像的敘事體來說,電影蒙太奇的兩種吸引力,力量並不均等(但我還未能明白其意)。但在一系列的靜照中則反而能夠促成這樣的吸引力量,照片的連串排序,變成了一個各種影像可以同時共存的領域,宛如記憶。承接第二章提出的理論,對第三章的〈假如每一次......〉導出結論,在此,照片的含混曖昧終於成真,得以被人們的回想反思所挪用;它所揭露、凍結的世界,變得馴服而可讓人接近;它所蘊含的資訊,被人們的情感所滲透;事物的外在面貌,因此變成了生命的語言(p285)

而凡此種種,仍舊是關於觀看的藝術。我們的雙眼。

「若非由西蒙尼特聰穎的指出,就會由別人發現的是,最完整的圖像是經由感官接受後,在傳遞並銘刻在我們的心靈上。但感官之中,最深刻強烈的非視覺莫屬,這使得經由耳朵或其他回想所產生的認知,也唯有在經由眼睛中介時,才容易被我們記憶下來。」(p278,Berger引用西賽羅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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