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用完全不在預期之內的眼淚開啟了這一年。
那是一個我沒有準備好會崩潰的一個瞬間,不知道是假期結束了,又剩下一個人了;是同行的友人突然向我坦白自己也不太好,不一定能帶給自己陪伴,我發現自己並不合適這樣輕易傾瀉;又或者,在看見自己的路還是得自己走時,我才終於有了留白的瞬間好好消化那段日子累積的情緒了。
我踏上了高鐵站車廂,毫無頭緒地,突然想哭。
怎麼會突然好想哭,我在心裡跟自己說著,那就不要忍吧,如果可以哭出來就哭吧。
竟然是這個瞬間嗎?啊,車上人這麼多還都擠在一塊呢,怎麼會是這個瞬間、這個場合啊,我明明著音樂,玩著手遊,眼淚就這樣在那一陣呼嘯而過的悲傷下流了出來,還是趴踏趴踏那種的流。
我拉起口罩,面著牆壁,縱然意識到斜前方有個男生看到了這一切,我還是告訴自己,不可以忍的,還好,我終於哭出來了。
最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悲傷原來是那樣的不知所措,連自己都意會不過來,這些天,內心有好大一個洞。
從元旦那天推算過去,十天了。十天之前,我經歷這一生中,如果能選一天重來,最想重新來過的一天。
我會不會一輩子都忘記不了,那天是12月21日。
可是我再也回不去那個瞬間了。我以為還有機會的,所以說著沒關係回去再算算,再到午後打了一通叫來救護車的電話,十天之前我差一點要流淚的瞬間,是119電話那一端先生要我在病患一旁問我他的狀況、問我那是否是病患的叫聲,我其實是不是在那一刻就嗅到了生命要離去的瞬間。
可在那之後,我沒有真正靜下心跟即將要迎來的離別相處,我有點怪罪為什麼沒有人可以告訴自己這時候不應該再用理性行事。理性彷彿是讓人佯裝堅強外殼的包裝,我繼續地安排,而沒有想過那些其實是無意義的安排,我寧可有人在那一刻告訴自己,現在做這些只是瞎忙,我要面對的是好好告別、好好放下而已。
那些人讓我們瞎忙,難道只是為了讓我們抱有一絲希望嗎?我開始不知道怎麼回應這樣的結局。
就是那樣的同一天,父親的債務扣押命令又因為新的事件掀起,那是封藏在某一處,我曾想過總有一天我會搞清楚發生過甚麼的秘密。為什麼呢,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刻?
才不是呢,那個當下,我沒有一刻懷疑過這個問題「怎麼是現在?」我只感覺,事情來了,可惡,它偏偏要撞在一起,不過就這樣吧,一件一件一鼓作氣解決吧。對,這才是最可笑的念頭,我只要迎向它、面對它,伴隨著時間,我想那就會解決。
我還是不知道正在靠近我的,是有一些事情,不是可以按部就班的。我還是太相信,用對方法就可以面對了。
在我發現自己像一場笑話的時候,發現那時候內心就開始破洞時,我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愛,是愛還是義務呢?我一邊面對死亡,一邊繼續處理那些生者創造的無奈,我甚至沒有機會問,為什麼是我。
我給自己最大的提醒也不過就是,我絕對不可以苛責自己,我也不可以讓他人有機會苛責自己。事情一件一件被揭開,那種揭開的方式也說不上多戲劇化,一時間也不知道能拿出甚麼情緒,沒時間悲傷、沒力氣憤怒,有的可能是悲哀或怨懟,那些可以坦率表現情緒的人,可以不用想像對方能否接得住自己的情緒。
我還沒有意識到要悲傷。我總覺得也許告別式那天,就會順著場合創造的氛圍,自然地流出該流出的淚。
一直到一個人在高鐵車廂,多麼有象徵性的一個畫面,我就站在那個夾縫中,逕自哭泣了起來,帶著一種怨天尤人情緒。
我還是太壓抑了嗎,這些天。原來我承受不來最終還是徒勞無功的一場死亡,尤其我永遠挽回不了做錯選擇的那一天(就算我有一直提醒自己不是我的錯,也沒有一個人有錯);原來我消化不了父親不自覺掩蓋了半生的債務秘密,還有他比想像中還糟糕的身體狀況,他好像是我不完全不認識的人;原來我接不住母親這一生努力工作卻沒終究沒能好好為自己活的事實,我答應要為她爭一口氣,可是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像回覆她時那樣理直氣壯的做得到。
還有一個原來,是頭七那天我和大哥聊到前幾年他推了母親一把,那個在我心裡滿是傷痕的晚上,我差點因為時間要淡忘了的晚上,我為什麼下定決心逃走的晚上.......大哥早就不知道怎麼愛父母了,只因為某一次父親沒有給予他正確的指引,讓他多吃了苦頭。我能說,因為他比我年長個幾歲,所以他更早看透了嗎?
他們是甚麼樣的人,他們之間有愛嗎?
而我,看著他們,究竟又成為了什樣的人?
大哥說,如果說我們在父母身上至少承繼了甚麼,那大概就是善良。
這個話好矛盾,卻又不無道理。可如果我們得到了是善良,那這一切的恨意又是怎麼回事呢?
在元旦的那個晚上之前,我期待假期讓自己散心,但沒有意識到我應該消化上面那麼多的原來。我一件都沒有真正好好面對,就突然塌陷了。
短短的幾天,我真有過的念頭倒是,我覺得自己這31年來好像白活了一樣呢。為什麼有這麼多這麼多的事情我到現在才知道?
難道,他們又要說,那是因為我長大了嗎?我像個大人,像到我整個人卻要塌陷了。
那些大人,根本不堪一擊呢。
在車上,不知道有沒有哭了十分鐘,甚至更久。但還好我哭了呢,後來我這麼想著。雖然一開始我一度懷疑,跨年旅遊是帶給自己療瘉還是因為見著友人特別幸福而更感悲傷呢?
但我後來還是很慶幸的,那就是這群朋友是我緊緊抓著不放的。如果我開口,他們還是會陪伴我,還是我關心我。最怕的是,我說我沒事,然後都不開口了。
然後覺悟到,我可能真的要接近壞掉了呢。
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推到邊緣去,那個晚上從晚餐開始我就非常反常呢。擋都擋不住的憂傷,不過是一步一步靠近罷了。
在那一場潰堤之後,我告訴自己,我真的該去看醫生了。
明明就還是壞掉了啊
(可是好窮啊)
我不夠堅強,也總是有屬於自己的悲傷。
但不是水龍頭就不是,在告別式的場合裡,我還是可以那麼的感到有些遺憾難過,卻掉不下一滴眼淚了呢。
過去那半年,最糟糕的一個發現是不敢對世界好奇了。在考慮要好好把它拾回來呢。
陪小姪女再看一回神隱少女,為了查個資料看到劇中父母變成豬的設定,是因為宮崎駿認為千尋的父母(經歷過泡沫經濟的一代)在千尋身邊並不能幫助她,反而會阻礙她的成長。換算起來,神隱少女推出的年份,是我九歲之際,正巧接近現在小姪女的年紀,也接近千尋的年紀十歲。
我像是又突然明白了甚麼(宮崎駿真的是先知嗎),可大人終究是讓孩子來拯救的嗎?我看著小姪女又想了想,偏偏孩子就是大人活下去的動力,真的,答案不過一直就是這樣罷了嗎?
只是,又是只是,我們該告訴孩子,你要時時刻刻對這個世界感到好奇嗎?